来源:科学网 作者:丁佳 发布时间:2018-8-30
邵明安的“土”是出了名的。他夏天最常穿的是各种会议发的文化衫;实在有正式场合,“李宁”运动背心外头随便套一件衬衣就坐下开会;爬了一上午山,回来坐在水泥台阶上啃西瓜;再加上那一口乡音浓重的湖南普通话,谁也想不到,这个人竟然是个科学家。
这种“土”也根植于他的灵魂之中。邵明安经常笑称自己是个“玩泥巴的”,但在黄土高原30多年的科研洗练,让他成长为享誉国际的土壤物理学家、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研究员、西北农林科技大学教授。
2017年11月,邵明安从中科院学部主席团执行主席白春礼手中接过了院士证书,成为建国以来土壤物理领域唯一的一名中科院院士。
“科研不能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你看,这里面现在都是清水。”
邵明安掀开大铁桶的“锅盖”,脸上露出了笑容,看起来有几分小得意。
这里是位于陕西榆林的中科院水利部水土保持研究所神木侵蚀与环境试验站,在旁边的山坡上,实验人员设置了收集地表径流的仪器,分析当地水土保持的情况。
试验站所处的神木县六道沟小流域,是黄河粗沙的主要来源地。这里虽地处毛乌素沙漠边缘,水蚀风蚀复合强烈的侵蚀中心,但满眼蓝天、净土、碧水、青山的景象,与人们印象中的黄土高原大相径庭。
但2001年邵明安初次到来的时候却完全是另一番情景,这里地处偏远,交通不便,人烟稀少,春秋风大,冬季寒冷,夏天酷热,水土流失严重,生活环境更是异常艰苦。
试验站2007年挂牌前,只有一座破败的老房子,但邵明安还是每年要来10次左右,即使后来年过花甲,他也坚持每年在野外试验站住上一段时间。驻站时,他清晨5点就上山采集样本,8点下山指导学生分析数据,下午4点再上山,天黑后才回来。7平方公里的小流域,他走了不知多少遍。
“科研不能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他这样给学生打气,也勉励自己心无旁骛地工作。
功夫不负有心人。邵明安指导的研究生在神木站所做的相关研究工作构成了黄土高原土壤干层研究及土壤水分植被承载力模型的重要数据来源,部分成果获得2008年国家科技进步奖二等奖,2017 年中国土壤学会科技一等奖,对提高还林还草效能、恢复我国干旱半干旱地区的生态环境和加快“美丽中国”建设意义重大。
无悔的选择
邵明安的这份“执拗”,从他的青年时代已经显现出来。
1983年9月,邵明安开始从事“黄土区植物根系吸收土壤水分的数学模型和土壤水分有效性动力学”相关研究,为精确测量小麦根系在不同供水条件下的生长状况,他索性住进了温室,白天进行试验,晚上分析数据。
有一次,邵明安半夜惊醒发现外面下雨了,连忙冒雨将遮雨棚推到实验土柱上,由于当时供电设施简陋,380伏的电源插头裸露在地上,漏电的插头把他弹出2米多远。
“当时没有一个人发现他被电击。他醒来后,强忍着痛,把遮雨棚彻底盖好,才回到住处。”中科院地理资源所所长葛全胜说。
上世纪90年代初,邵明安赴美国爱荷华州立科技大学攻读博士,刚一去导师罗伯特·霍顿教授就给了他一个长期没有解决的土壤物理难题,邵明安苦苦奋战了三个月,终于将那个难题求解了出来,让导师刮目相看。
可不久后的物理化学课考试中,邵明安只拿了59分。他担心地去找老师,老师告诉他,班级平均成绩只有30多分。但邵明安坚称,59分在中国是不及格的分数,要求重考。
两人争论一个多小时后,他才发现这门课满分只有60分,而邵明安获得了唯一的A+。
靠着这股拼劲,邵明安利用两年零九个月就拿到了博士学位,做出了诸多理论突破,发表了十多篇论文。
毕业时,霍顿教授问邵明安打算去哪里工作,他只回答了两个字:“回国。”
他的选择不但源于初心,也因为一份语重心长的嘱托。1994年,时任中科院院长周光召到美国参加会议,期间与邵明安碰面,鼓励他:“回到黄土高原去,回到大西北,那里大有可为。”
1996年5月13日,邵明安博士论文答辩的第二天,就带着行李返回了祖国,就连学位证都是后来从美国寄回来的。
“我虽然是研究土壤水分的,但我对祖国的感情没有一丝水分。”回国的20多年里,邵明安始终用行动践行着这个诺言。
旧书里的“巨款”
邵明安特别喜欢跟学生在一起,“只要能把知识传递给学生,我的心里就会非常高兴。”
他至今承担着中国科学院大学“土壤物理学”的教学工作,即使在担任水保所所长期间,他也坚持每周跨越一千多公里,从陕西杨凌赶去北京为研究生上课,并亲自批改作业。
2017年4月,邵明安通宵达旦给博士生修改论文,连夜高强度脑力劳动,加上早年落下的心脏病,他在地下车库突发心脏骤停陷入昏迷,已经发动的车与多辆车相撞,最终撞上墙壁被逼停,才没有导致更大的事故。
2017年9月,正在住院的邵明安受邀给新生作入学报告,特地向医生请了两小时假赶回地理资源所。两个小时下来,学生们情绪高涨,和邵明安有很多互动,但是他们不知道他身上还挂着沉重的监测仪器,直到返回医院他才敢露出疲惫。
“邵老师对学生实在是太好了。”中科院地理资源所助理研究员王娇由衷地感慨,这么多年下来,即使学生们毕业去了很远的地方,平时也不常联系,但遇到任何需要帮忙的事情,老师从不会说一个“不”字。“我们在国外给老师发短信,即使是半夜,他从来都是第一时间回复。”
不过,对于自己的事,邵明安却没有那么上心。
他对简朴的生活甘之如饴。车马劳顿了一天,他拒绝住县城的宾馆,非要连夜赶回试验站睡觉,“假装自己老当益壮”;在地摊上买10块钱3件的衬衣,他穿的很欢,后来老伴不让他买了,他还说这“剥夺了他的一大乐趣”。
还有次,学生在他家里书柜上看到一本旧书,一打开竟然发现一张2000多元的90年代存款单。原来那是当年某项成果获得的奖励,这笔“巨款”被他随手夹在书里,一忘就是20年。
不过,他从未忘记自己的使命。几十年来,邵明安的足迹遍布了整个大西北,从清晨走到日暮,从青丝走到白发,从毛头小子,变成了大科学家。
可当别人说起他的成绩时,他却又严肃起来:“黄土变绿、黄河变清不是某一个人的功劳,水土保持工作是一项接力工作,我们得一代代地接力下去,绿水青山才能真正变成金山银山。”